虽说认了亲, 离京下扬州前这两日穆琒并没有来,也未提起接下来的打算。
绿桃进苏宅比拂冬久,人也聪明, 很快就猜出了内情,她希望小姐好,也担心大将军会否不愿广而昭之出身商户, 反倒是苏轻眉,看到外祖母多吃几碗药膳,就已觉满足。
“小姐, 奴婢不是生了攀附的心思, 只是您从前多凭自己, 往后有位靠山您不会那么累。”
苏轻眉轻笑, “我真的没靠别人吗?”
她藉由舅舅归来的契机回忆前事,她几次有惊无险, 这么说似乎很羞耻, 但她确实依仗了陆迟许多而不自知。
他一开始就是世子, 暗中帮她不管有无目的, 毕竟没有伤害她, 这些过往在心思敏感的这时候想起来, 苏轻眉只觉感激。
至于舅舅会不会公开,她不在意,左右她再也不担心婚事被父亲左右, 也不担心那封不知下落的做妾契文是否流落在张知府的手里。
回江南最快是水路,穆琒和盛家有交情, 先前去的天下居, 这次去扬州坐的也是盛家的商船, 隔绝外人打扰。
穆琒数日没回督院街有他的理由, 他实在是忙疯了!
皇帝那边,他厚着脸皮隔半日便去讨封赏,金银珠宝到田产,从前毫不在意的将军府摆设杂役等等都得重新布置砌造,通知他的儿子尽快赶来,不信卦卜的他,还抽空跑去算了算何时认亲不冲撞。
总之对他这个粗人而言,忙得脚下打转。
上了船,他算是能缓口气。
船行一半的某日清晨,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,站在船舷吹风,她对苏文安毫无挂念,心道拜祭完外祖父和母亲,正好可以看看运河修筑的怎么样。
穆琒走上船板,起初看到苏轻眉没有扮丑的真容他差点没认出,转念明白过来,外甥女是唯恐惹出事端,这让他更加愧疚。
他的关心朴实也很小心,“苏小姐,饿吗?早膳吃了吗?”
“不饿。”苏轻眉扶着船栏,回头看到穆琒,笑道:“穆将军,要不你还是喊我眉眉吧。”
自己的亲舅舅,上了船后维持着一双微红眼眶,一直喊自己苏小姐,她怪别扭的。
“好,好。”穆琒受宠若惊,高兴地忽然活过来似的,来回踱步,废话连篇:“这船快吧,我机缘巧合救过盛家的家主,有了结交。”
“嗯。”
“等将军府修葺好,我定个日子给你看,把你和娘接到府里来。”
苏轻眉脱口想拒绝,她住在督院街挺好的,邻居……也挺好的。
见穆大将军一脸憧憬和喜悦,她忍住没有说。
“对了眉眉,我已寄信给你表哥,让他快马加鞭来京,你放心,往后美人敢欺你!你再也不用化那种劳什子的妆粉!”
哦,她还有表哥呢。
苏轻眉只顾着平复与亲人重逢的复杂感受,终于得空想起,如此一来穆小将军就成了她的表哥。
“其实穆小将军他……不大喜欢和女子相处,我想,就不用逼他——”
“他敢不喜欢!”
穆琒习惯地顺手狠一拍船栏,拍完看到苏轻眉似吓了一跳,忙小声道:“对不起,舅舅不是说你啊,舅舅的意思是,你是他表妹,他怎么会不喜欢你。”
“你上次送给他的护臂一直贴身,还夸你长得好,真的,除了秀娥,我没见他夸过别的姑娘。”穆琒又补充,“秀娥和他没关系,五岁前一起长大的,早成亲了!”
“……”她没看出来。
“反正你放心,青羽是个好孩子,往
后一定好好对你。”
苏轻眉听他叽里咕噜讲个不停,半天语塞,她想不出接下来她该回的话。
穆琒自是希望亲上加亲,又觉得暂时不能说太多,实在是他这个外甥女脾气模样顶好,他儿子不懂风情,不大配得上,现下的小姑娘更喜欢白面书生吧?
正好今年春闱刚结束,状元怎么样,据说榜眼一般更俊,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再进一趟宫。
穆琒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,苏轻眉能猜到,在大朔表妹表哥婚嫁实属平常,原本穆小将军救过她,她对小将军的印象也很好,就是不期然,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男人。
他一听她想嫁给旁人,漆幽黑瞳就旋涡般仿佛要吞了她。
离江南越近,穆琒看着一闪而过的山景,他的记忆尚未全然恢复,偶尔冒出些过去家中片段,眸中渐渐蓄起寒光,手握成拳,朝苏轻眉招了招手,“眉眉。”
“把这些年的事,详细与我说一说,尤其是,你娘亲嫁人之后的事。”
“嗯。”
……
原定先去拜祭,架不住穆琒听完怒意难消。
他下了船直接带苏轻眉坐马车直往苏宅,男人行事干脆,站在大门口二话不说踢倒门房,只一句,“叫苏文安和他的继妻给我滚过来!”
苏轻眉冷冷站在舅舅身后,不发一言,这早就不是她的家了。
苏家的下人看到消失的大小姐带回凶神恶煞的男人,吓得一头雾水,连滚带爬地往里头禀告。
要说这大半年,苏文安可谓过的水深火热,张知府一直以为他私藏了自己的女儿,对他诸多刁难,其实他也不清楚苏轻眉跑去哪里了,他记得还签了份卖女儿的契书呢!
她去哪里做妾了?
好在最近,张知礼被判流放后,峰回路转,他春风得意,竟是踩了狗屎运搭上了宫里做皇商的路子,八字未有一撇,已足够让他有盼头,叹一句苦尽甘来。
所以在急匆匆出来看到苏轻眉时,他真的愣住了好几息。
“轻眉,你……怎么回来了,他是?”
“你问我是谁?”
穆琒瞬时间狠色尽显,像是炸毛的雄狮,在苏轻眉眼中,舅舅发火时和陆迟有不一样的煞气,是那种经历过硝烟生死,从万人坑里爬出来的成熟男人气场。
和他的双刀一样,平常被他敛在剑鞘,此刻拔出带了刺目白光。
他怒吼道:“我是李明玥的哥哥!”
苏文安听言呆滞住,他故去的发妻是有个哥哥战死,要不是以为妻家绝户,他也不敢当时在妻子刚生完女儿,就带刘氏要进门做平妻。
他难道没有委屈吗?江南素以柔为美,娶李明玥时,他冒着她克夫的风险,洞房那晚也是硬着头皮喝醉了才成事。她自己想不开怪谁?
但这些话,他不敢说。
“大,大舅哥。”
穆琒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,“闭上你的臭嘴!”
他压下嘴边脏话,回头朝苏轻眉挤出个难看的笑容,“眉眉,听舅舅的话,去门外等,舅舅和你父亲有话要聊聊。”
“嗯。”
苏文安预料到了后果,忙挥手喊道:“轻眉,眉儿,你别走!”
苏轻眉没搭理他,带着绿桃站在官道上,背后的大门虚掩,想起了那天她想来求父亲拒绝张成魁的纳妾要求,耳边不再是他和刘氏的欢笑,变成他凄惨的哀叫。
穆琒杀的人数不清,他的性子没有那么多弯绕,知道妹妹的苦楚后,他不把苏文安先狠狠打一顿都做不了其他的事。
苏轻眉曾以为她会心软,她没有。
身为女子,她有那么多无能为力,苏文安答应将她卖给张成魁时她就对父亲彻底死心,一滴泪都不会为他掉。
“走吧,绿桃,我们去看看铺子。”
“是,小姐。”
……
—
苏轻眉启程的第二个深夜,陆迟着宽长官袍从都水监走出,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,李焱和启明则站在车后窗下,看到世子的指端撩开窗帘,仰头喊了声:“世子。”
李焱道:“属下疏忽,穆琒是苏小姐的舅舅。”
李焱当日送苏轻眉去上船时自知错漏,立刻到天下居查探,方晓得苏小姐见的正是穆大将军,此次去江南,也是和穆大将军同去,再结合家中气氛和先前绿桃偶尔的说漏嘴便能估计到。
陆迟肩靠在厢壁,淡声:“我知道。”
苏轻眉认亲的当日,他就得到了消息。
他最近料她羞涩不想见,也就放任没逼迫太紧,一个不留神,她多出了个大将军的亲舅舅,还不留一言跑出了京城。
李焱不解,世子竟会比他早得到消息,当然这也不是他需要细想的。
启明紧接着出声:“世子,既然如此,我在扬州对付苏文安的那条线立刻收回来,以穆将军的脾气,当场就能将人教训完,不必我们多余出手。”
“嗯。”
苏文安所谓天降馅饼的皇商之路,是启明得了陆迟的授意让人替苏文安铺的绝路,待时机成熟,做些设计,定教他苦不堪言。
苏文安敢欺他的人,必得承担后果,和穆琒那等直来直去报复的类型相反,陆迟习惯了不疾不徐,秋后算账。
“她何时回来。”
“世子,苏小姐给老太太的回信,说在扬州呆三四日就返程。”
陆迟收回手,任绸帘落下。
他从一开始就没介意过苏轻眉是何身份,商户女子还是官家闺秀,于他没有差别。
但倘若皇帝发现他想娶的,是穆琒最心疼的外甥女,是令大将军心疼到一改作风挟功讨要赏赐的至亲,那么皇帝必不可能同意。
陆迟摩挲着手中木猫,如今最简单的办法,他需要在苏轻眉彻底认回穆琒之前,娶到她。
“她回京那日,你不必出现,我亲自去接她。”
李焱低头:“是。”最近转码严重,让我们更有动力,更新更快,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。谢谢